几人进去茅屋坐了,此处的自然绝非天生的自然。
茅屋内的装饰摆设,一应是豪门风范。
墙挂字画,瓶插鲜花!
李纨丫头素云、碧月奉茶、摆瓜果、精致点心。
贾兰怕见生人。
即便黛玉、宝钗进府多年。
他也不常问候、来往,性格很是内向。
进屋回过母亲话,就去侧间。
贾琮给他传授了一些县试经验、需要注重的地方。
贾兰遂问:“到县衙礼房填写亲供,还要描述面貌么?
我这面无特色的,如何写?”
“面白无须即可,县试考棚不规范。
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你要防范同坐的人。
仔细小心打翻砚台,考前不能乱吃东西。
有人跟你说话,有人舞弊,你就装作看不见得了。”
贾琮指导一番经验,到侧间同李纨、薛宝钗也说了几句话。
薛宝钗似乎兴致不高,也不知为何。
贾琮想了想,宝钗今年正月二十一。
已经满十五岁,及笄之年,可以嫁人了。
莫非是女人的那个特定时期来了?
只是转念一想又不尽然,宝钗今年的生日。
贾母还隆重吩咐大办的!
既然到了封建社会嫁人的年纪。
宝钗选秀怎么久久没有回音?
在一些红学研究之中。
薛宝钗就是在十五岁生日之前,选秀失败的。
在她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
贾宝玉说出薛宝钗像杨贵妃,宝钗立马勃然大怒。
要知道。
对于贤良淑德的宝姐姐。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发怒,也是最后一次。
就连林黛玉的冷嘲热讽、屡次言语攻击、夹枪带棒。
薛宝钗都可以一笑置之,恍若无事。
为什么宝玉一句杨贵妃,宝钗就罕见的发怒?
很简单;“贵妃”两个字,怕是戳中宝钗的心病了。
至于她选秀失败的原因。
薛宝钗一语双关:“我没有一个好哥哥像杨国忠”。
这句话,其实点明了选秀失败。
是因为受薛蟠连累,薛蟠署理皇商事宜。
他本性是个恶少,没少干坏事。
而这些事情,必然有损薛家门风。
而古代选秀,非常注重家世清白、优良与否。
某些红学研究,以宝钗十五岁生日为临界点。
十五岁之后,宝钗性情已然大变。
再也没有提过娇气的冷香丸,淡泊自居,不施粉黛。
并且接触了佛经。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打击。
父亲寄予的、家中希望的、心中隐藏的贵妃梦,彻底破灭。
大楚朝的后宫制度,类似明朝。
根据《明会要》等级有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才人等。
太子妃有淑女、选侍、才人。
嘉靖祖母邵太后亲口说:女子入宫,无生人乐。
饮食起居,不得自如,如幽系然。
每逢皇室选秀,民间都会迫不及待地嫁人。
宁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
深宫之可怕森然!
连贾元春也说“不得见人的地方”。
然而薛家自先祖紫薇舍人以后,再也没有做官的。
家道中落。
加入四大家族,实在有点名不副实。
是四大家族中自身实力最低的一家了。
所以宝钗承担的还有家族的希望。
可有薛蟠这样堪称神级败家子的哥哥。
再大的希望,也能败光了。
“琮兄弟丙子科乡试,有望高中了。
上一科癸酉,闹得那么大。
横竖圣上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乡试考卷礼部磨堪,若得圣上调阅。
那真是鱼跃龙门,春风得意。”
李纨身穿淡色的哆罗呢褂子,随意拿一块点心吃了,说道。
“兰儿这孩子古怪,还要多靠你提携他。”
“不好说,每次都有事,说实话。
我都有点杯弓蛇影,杞人忧天了。”
贾琮满不在乎道:“兰哥儿是我侄儿,应该的。”
“哥哥和你有三年之约,金榜题名大登科。
洞房花烛小登科,如果中了举人。
香菱都是你的了,刚好三年。”
薛宝钗端庄大方:“如果不中,该是你没福了。
香菱这样的丫头,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贾琮淡淡一笑:“那就承宝姐姐吉言。”
薛宝钗有点意兴阑珊地回了蘅芜苑。
持书卷看了一会儿,默念道。
“大雄大力大慈悲,希更审除微细惑。
令我早证无上觉,于十方界坐道场......”
“一句‘家门不端’,提前出局。
我的无上觉、十方界在哪里?”
薛宝钗怔怔出神地想着。
“是宝玉...还是贾琮?”
宛平卢沟桥。
真定府、顺德府、顺天府等等直隶秀才。
衣袂飘飘地进京,意气风发地踏过百年古桥。
只待秋闱一战。
周六合、张冇才赫然在列。
乾德九年丙子科乡试,正式开始
八月初八这一天,昼夜差不多等长。
崇文门内的贡院大街,人流如蜂如蚁。
秋风萧瑟。
站在国子监贡生队伍的贾琮打了羊角灯。
穿了拆缝棉袄,仰视龙门,目光渐渐坚定。
大观园建立之后,贾府的中兴鼎盛只是昙花一现。
不到两年。
贾政便会出任外省学政回来,性情大变。
元春再未出宫,甄家被抄!
贾府败象已现,时间很紧迫了。
考中举人、进士是当务之急。
至于是进翰林还是选外任,他都乐意。
最低限度也要避免被家族连累,抄家不等于灭族。
一旦他开府建衙,自己总有回旋之处。
“王鹏举高中经魁,甲戌会试不中。
这几年回宛平苦读了。”
周六合沉思道:“你看到今年副主考是谁了吗?”
“还能有谁?邸报早明发一省。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大人。”
张冇才一脸地羡慕嫉妒恨:“听说这位陈御史这几年升官特快。
三年前他还是直隶学政,我在涿州就由他提拔的。
要说癸酉、丙子两科的乡试门生。
没人比陈御史的多,三年任满。
就升都察院副官了
景之也是他提拔的,焉能不中?”
“切不可大意,国子监有一位监生特别厉害也不是生员入贡。
府试都考不过,纳粟入监,进了国子监。
据说国子学、书学、律学、算学,科科优异。
贾景之,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周六合在另一边队伍问,他们由宛平县衙派送。
贾琮则是由国子监派送的。
“戴凤祥,是老内相戴公公的老乡。
河间府肃宁县人......”
贾琮眉头暗皱,有些人县府院怎么考也考不过。
捐了监生。
却能一鼓作气冲进金銮殿,这个戴凤祥是个劲敌。
自身就有实力,里边又有司礼监的戴权。
在监临官董安国等人的旁观监察、顺天府衙门差役的搜检下。
贾琮等众生员手提考篮、灯笼。
由十八房官带领,鱼贯而入。
进“开天文运”龙门、内龙门,按号至二进号舍。
守兵关了门。
秋风飒飒地吹响窗外的文昌槐。
置了火盆、烛台、笔墨纸砚。
贾琮从考篮之内拿出麦饼嚼吃,不时就一口烧开凉下的水。
今年的秋天干燥又冷。
监狱般的号舍给人安全感,却又有一种枯坐的无聊烦躁。
尤其这种枯坐还被人看着,目视窗外。
明远楼、瞭望楼、过道都有官兵来回巡视。
当几个差役手执公告牌来回走。
代表头场的三道四书题出来了。
第一题:《不亦说乎,有朋》,截搭题。
第二题:《不以规矩》,小题。
第三题:《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民免而无耻;道之以政,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连章题。
“第一题都出烂了,难写名作。
第二题沈郜恰好给我出过。
第三题又是大章.......”
贾琮磨墨铺卷,和成千上万的秋闱考生一样。
皱眉思索,搜肠刮肚,好在乡试每场的时间都足够。
大不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
谁都能憋出三篇八股文来!
但是乡试为大三元之始,乡试解元。
贾琮也是有问鼎之心的。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
贾琮思维悟性远超同龄人,在官兵进来又关上门的时候。
贾琮已经废掉三张稿纸,揣摩思路大纲。
从《史记》、《汉书》、《后汉书》到《朱熹集注》。
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略过脑海。
那官兵也不打扰他,转了一圈。
再检查被褥席子又关门出去,守在外边。
少了一个人在内。
贾琮就不觉得别扭了,心境如万籁俱寂的荒野。
提起湖笔蘸墨,下笔如有神:
“不亦说乎,有朋。”
“说以学而深,即可决其朋之有矣。”
“夫说生于时习,及生于学也。
以学及人,而朋之有也,不可必乎?”
“且夫人果能说诸心而研诸虑,则亦何至朋从而思哉?
虽然津津有味,固足征闭户之功。
而落落无徒,奚以集出门之义。
勿云:系我愿兮;
遂不必言:与子偕簪也。”
“......斯其情不觉可厌,而觉可欣矣。
孜孜于学问之途,而优焉游焉。
自有无形之判渔,虽锡于朋贝。
未若此衷情之愉快也。”
“斯其意不觉其甚苦,而觉其甚甘矣。
勤勤于行习之地,而怡然涣然。
常多不尽之低徊,虽飨与朋酒。
未若此意味之深长也。”
“以朋而深言之.....以朋而浅言之......”
条理分明,脉络清晰。
第二题他略加思索。
把以往作的加了改动:
“不以规矩。”
“...大而言之,则天道为规。
地道为矩,虽两仪离规矩而成形。
小而言之,则袂必应规,袷必如矩。
虽一衣不能舍规矩而从事......”
“孰为规矩而不可以哉?”
“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第三题的连章题比较难作!
这才是真正的选拔淘汰。
种子放进筛子里面,劣等的要被筛下去。
首先破题的综合性思维,就能刷掉大批考生了。
尽管他们考前都训练过。
古代考生也和今人一样,会遗忘、离题。
能一眼看透题目本质的,不仅要苦学苦练。
还要有超高的悟性。
其次;涉及史料、治国。
四书五经就能让人钻研一辈子了。
还要精通春秋战国、秦汉隋唐。
对于很多人真是强人所难。
贾琮开始作第三篇的时候,已经初十了,篇幅较长:
“政学分而天下响乱,于是法家兵家者流。
驱一世之忮,忍严酷之域。
而纲沦、四维蠹、九流浊焉。
于是三代德厚礼让之风,澌减尽矣。”
“政学合而天响治,天子仁圣。
朝有巨儒,淑一身以淑一世。
于是提挈纲维,整齐流俗。
而三代之风,稍稍复还旧观。”
“.....景之年十五入大学,十七而孟厘子属其而往学礼。
三十而问礼于柱史,四十二去齐景。
反乎鲁而召公薨、定公立......”
这一篇连章题偏向严谨大气的风格。
继承贾琮以往的中正平实。
而且提二比、中二比、后二比的格式不大遵从。
之所以如此。
是连章题最忌讳用六比来写,反而有点像策问了。
平常的八股格式,在连章题里面不通用。
真是苦哉考生,省级考试就这样玩弄人。
第二场十一进场,考经文五篇。
第三场十四进场,考策问五道。
贾琮的诗经题倒还中规中矩。
唯独策问里面,对“摊丁入亩”做了深入分析。
从北明的土地高度兼并而灭亡、张居正一条鞭法的中兴。
汪洋恣肆一万多字,大谈取消人头税的利大于弊。
等十六出场。
贾琮等众生员,都觉得好像坐了三年牢一般。
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然后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等待桂花飘香那天的龙虎榜。
人生中的第二次乡试考完。
贾琮与同年到笔筒胡同饮宴,张冇才豪气请客。
骑马归来,回过父母!
贾琮在厢房闷头大睡,晴雯守候里间。
过两日晨间请安。
贾赦留饭,他瞧瞧这个小儿子,不苟言笑道。
“琮哥儿房里,是该有个通房的了。”
邢夫人提议道:“老爷,我看小红最合适。
她老子、老子娘都是家生奴才。
人也妥当规矩。”
贾琮竖直耳朵听,见他们下筷子,他才动筷。
封建家长制便是如此。
皇帝统治整个帝国,家长在家里范围之内也是皇帝。
明朝规定的宗族制度,老子为了老子他娘。
杀死儿子祭祀,以求感动上天。
这种惨绝人寰的“孝道”,在大明朝是合法合理的。
并且本地官府还会上旌表,请求朝廷表扬。
这种情况在《北明实录》里边屡见不鲜。
宗族制度的可怕。
剥夺人权还在于限制儿女人身财产。
安排婚事包括丫头。
只要有一点的理由就可以施加惩罚。
古代宗族不能分家的一大理由就是“孝道”。
如果父母在!
儿子分家、改户籍,按照《大楚律法》杖刑。
并且,严重影响名声。
父母在而分家,就是“不孝”。
官场的前途也会毁灭殆尽。
一般来说。
宗族的父母坚决不允许儿子、女儿未婚之前拥有私人财产。
这是古代奴才欺负少主、权大的由来。
像赖大、周瑞之类
贾宝玉、贾琮等都要喊“叔”或者“爷”。
这也是大楚律法中明文规定的。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
未婚儿女有没有私人财产,全凭父母意志决定。
贾琮写书、开书坊,对父母有孝敬。
他们不加阻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