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这画怪异,我瞧着却别致。
世人不知子都之美,乃世人无目者也。
贾景之,你说是也不是?”
少年公子似乎早就认识贾琮,慷慨的付钱收画。
亲自放入自己的尺宽大袖中,即使有意平和。
但那种气势看着便不像普通人。
“公子喜爱就可,飞鹰、浅鱼,并不希冀人人都赞同它们。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可称伯乐,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贾琮开口说话。
满大堂的客人听见“贾景之”三字哗然一片。
看稀罕物似的看着这位兰陵书社东家。
“这话说得妙,不愧是能写出《儒林外史》的人。
你所有的书本公子都要一份,包括时文集、笑林广记。
粗则粗矣,能用心者就不粗了。”
少年公子莞尔一笑。
明明天然自带一种居高临下气度。
言行举止,却莫名给人几分亲厚的感觉。
“乐意之至。”
贾琮微微一笑,便命铁牛打包一套。
那公子爽快付钱,打量贾琮几眼。
不作停留,略略作揖而去。
金喜财、黄俊郎傻眼了:真有买椟还珠的傻缺买那些怪异的书画
贾公子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荣国府的清客相公不居府内。
除贾政回府之时陪他下棋、看书、讨论经史子集。
余下时间皆居住府外临近胡同,日子过得清闲。
詹光、单聘仁、卜固修、胡斯来四名清客相公。
被贾珍请到院落书房,起草奏折。
当初贾珍被参。
以他那时三品威烈将军之爵。
自然能上告罪折,但罪名都有证据可查。
他不是很通官场门道。
就连贾政也缺乏实际操作的经验,就只能在家待参。
写奏折也是有规矩、章法的。
第一列怎么空,余下几列怎么写。
措辞、语气这些,贾珍贾蓉都不会。
所以吃闲饭的清客相公们派上用场了。
“东府是宁国公之后,四王八公战功赫赫。
宁国公老爷之子一品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孙乃科甲出身。
珍大爷今时今日想恢复爵位与宗族大权。
其一;必是要提先祖功劳,以期圣上稍动恻隐之心。
其二;认罪必要诚恳,这罪圣上业已定名。
不能否认......”
詹光老气横秋地沉吟道。
卜固修下笔写完,捧起奏折。
“若有李密的《陈情表》笔法。
言辞恳切、催人泪下,铁做的心也能化了。
合在下四人之力,时过境迁。
想必圣上已经消气,有那么一点可能。
也是值得一试的。”
“好!”
贾珍一抹胡子,吩咐贾蓉封银赏赐四人。
四人得了钱,作揖告退。
盖上印章。
贾珍又命寿儿骑马疾驰通政司。
喜儿、寿儿自大宗没落以来。
私下里交谈也觉着那日铁牛请他们喝酒。
有些不对劲
但这事儿能说给主子听么?
当然不能说。
这一说出去,依珍大爷的霸道脾气。
第一遭罪的就是他们。
贾珍背着手,在书房内踱步:“这几个蔑片相公。
平时只会在西府二老爷房里,吃闲饭、瞎扯。
奉承宝玉,今日看来倒不是一无是处。
就盼圣上开恩,倘若还不行。
贾琮这仇不能不报,也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清客相公是幕僚、师爷一类的人物。
民间俗称“蔑片”。
这类人多半有童生、秀才甚至举人功名。
再不济也是会认字写字、有点脑子的。
他们就专门靠这点手艺、脑子吃饭。
最出名的师爷是绍兴师爷。
厉害的师爷能成为知县、知府。
以至于巡抚总督的左膀右臂、青史留名。
“玄真观的太爷(贾敬)那里。
你可去请安过?
太爷的大寿要过不过?”
贾珍转头问贾蓉。
依封建社会的礼法,他们父子愧对列祖列宗。
去年没落之后,父子二人到玄真观的贾敬修炼之所。
跪下来涕泪纵横。
无奈贾敬只说:“知道了,我不愿到你们世俗场中去闹”。
那种尴尬。
父子不愿提起,同时贾敬超脱世俗。
不责备他们败尽门风、祖宗蒽荫。
倒让贾珍、贾蓉松了口气。
今年九月半是贾敬大寿。
按原著时间线也就是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秦可卿开始生病,沦为贾珍的玩物。
当然自贾琮入局以来,已经完全改变。
父亲、祖父的积威。
在小蓉大爷心里根深蒂固。
贾蓉恭敬答道:“太爷的进士之衔仍在。
只是他老人家超脱红尘,不愿为官。
寿辰家宴,孩儿问过了,太爷不回来。
西府那边也不知排不排......”
贾敬是实打实的靠本事考中进士。
并非赏赐的,想要为官,出山运作一番即可。
且科甲出身之人受重视。
就算罢官也可以等着再次起复。
他们这一支的重担。
贾敬最有希望扛起,可贾敬偏偏选择了逃避。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
贾珍、贾蓉爷俩变成这般、贾惜春备受冷落。
贾敬是有第一责任的。
“太爷即便有进士之身,横竖大宗宗子是被我们败光了。
西府有一位入宫的大小姐怕是看不上咱们了
六亲缘薄,宗.....哎亲戚都靠不住。
祖宗也靠不住了,只希望那边大妹子的娘家也能出点力。
报了贾琮这仇,咱们继续过逍遥日子......”
贾珍颇有唏噓:“去求老内相戴权一介阉人,真是屈辱!”
口上是那么说,他可不认为自己有罪。
还不是贾琮无事生非、为了一介女流闹的!
古来都说红颜祸水,看来所言不虚!
贾蓉心里对贾珍的“被我们败光了”。
颇有微词,只是不说出口:哪里是我败的
说曹操,曹操到。
喜儿才进来禀报:“琮三爷登门”。
贾琮就先一步踏进院子,父子二人冷笑一声。
走出书房俨然换了一副亲切表情:“难得琮兄弟过来一趟,记挂我们父子。”
“一家人,珍大哥何须见外?”
贾琮如往常一般笑哈哈的。
贾珍、贾蓉请他进屋坐。
贾琮环视一圈,长叹几声,故作沉痛关切地道:“不了,我才在芸哥儿家坐了一会子。
今日来是有事的。
我想着,去年我这弓马技艺是在东府会芳园学的。
可巧这几天我要去西山拜访一位大儒。
游学之余,不妨涉猎,今次我出钱做东。
邀请珍大哥、蓉哥儿、琏二哥、薛大哥一场人。
咱们好好游玩一番,如何?”
贾珍、贾蓉闻言一愣,父子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顿时猜疑起来,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已经被贾琮坑了一次,这次又会是套么
他们可不清楚贾琮知道他们起了疑心,已经提前布局。
表面上仍旧一如往常,说着话还是亲兄弟一般密切。
听起来有贾琏、薛蟠在。
此事一点也不像是下套啊!
贾珍享乐惯了,一年不出门纵情,很是手痒。
又自恃有王熙凤帮忙,迟疑道:“那好,琮兄弟订个日子?”
“就三日后吧。”
贾琮嘴角微扬,人畜无害道:“三日后去西山,小弟先不打扰了。”
望着贾琮彬彬有礼、还讲究地叫铁牛送了绸缎礼物。
贾蓉若有所思道:“父亲,为何答应琮三叔?”
“哼!”
贾珍一拂衣袖:“咱们可不会再上当!
不论他设不设局,不就是打猎吗
茂密深林,趁机乱箭射死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
“也是。”
贾蓉回房找新娶的正妻胡氏继续欢乐。
贾珍玩了两个小姨子,但还顾忌一点尤氏的脸面。
当众不做,他也不赖又新买了一个小妾文花。
文花精通音律。
一首萧笛吹得贾珍念念不忘地回房寻文花,探讨技艺。
西小市廊房巡查一会、贾芸家又待一会。
贾琮骑马绕到荣国府左近。
在一处狭窄过道见到兴儿、昭儿、隆儿、庆儿、住儿几个。
正围在一起暴打贾瑞,贾琏冷眼站在一边。
说起来贾瑞,虽是贾琮利用了他。
可在原著中贾瑞这人注定被王熙凤整死的。
如今王熙凤又两次被贾琮整得死去活来,气得病倒了。
这番阴差阳错又算救了贾瑞吧
这笔糊涂账,是算不清了。
世上又哪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当了表子,还能立一座华丽的牌坊
在这两墙之间的夹道。
两侧树木的枝叶覆有灰尘。
贾瑞抱头躲在一棵树下。
贾琏人多,两头皆逃不出去。
头顶狭小的天空,晚霞映红,如梦似幻。
这里却上演着黑社会的暴力。
铁牛、曹达华簇拥贾琮下马走来。
贾琮扫视一圈,劝说道:“二哥,瑞大哥哪儿得罪了你?
同宗之人,还是留点情面罢。”
故意装作不知“贾瑞情书”的事,毕竟利用了贾瑞。
经此一役。
贾瑞受到教训应该不会作死了,积点阴德吧。
贾琮做事并非到了冷血无情的地步。
异世的环境逼着人不得不做。
而后才能利用环境。
大事上得狠辣、果断、有魄力。
贾瑞不过是小事,念在贾代儒份上。
留他一命罢,虽然贾瑞这时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
贾琏亦不知如此有损他自尊的事是贾琮策划并一手主导的。
他犹豫少许,脑门的黑线消逝:“瑞兄弟也太不成体统了,成日家赌坊、酒楼乱逛。
因他赌输了,对我的人不认账。
我不过教训他一回,琮兄弟打哪儿来的?”
“琏二哥说的是,合该教训一下,长长记性。”
贾琮顺着贾琏的话走,暗觉好笑。
贾琏这会儿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特憋屈吧?
“我打芸哥儿家回来,这就进府,怕锁门了。”
“嗯,晨则省/昏则定,这才是正经人。”
贾琏摆摆手,示意昭儿、柱儿等人打住。
柱儿是王嬷嬷之子,他母亲由于贾琮才撵出去。
此时看见贾琮便来气,小小哼了一声。
“谢琏二哥收手,谢琮弟说情。
我下次再也不敢在外厮混、胡乱坑人了。”
贾瑞一副可怜兮兮、弱声弱气的模样,鼻青脸肿。
“再有下次的话,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贾琏警告毕,方才带人走。
贾瑞满面羞愧的低着头。
贾琏终究不是毒辣之人,没打算整死他。
三人个个明白,皆是那份“情书”惹的祸。
“瑞大哥,真是对不住你了,哪里想到此事竟被琏二哥知晓?”
贾琮拍拍半靠在树上的贾瑞肩膀,假意歉疚:“瑞大哥,你家是比不上府里阔绰。
可冷不死、饿不死,学里太爷尚有些学问。
这是多少想读书的寒门羡慕不来的。
有志不在年高,你就算不想读书,经商、跑腿。
总有事可办,等有钱了,不说豪门美眷。
买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还不容易吗?”
“哎,琮兄弟你有所不知.....咳咳......”
贾瑞悲叹道:“祖父严厉,父母早亡,我读不进书。
祖父的银钱,都是府里有爵位之人出的公费。
珍大哥被削爵了,如今就指望西府大老爷。
可那钱经手下来,实际并无多少......”
贾琏、贾琮,两人他都惹不起,得罪不起。
是以即便“吃饺子”失败,他也不敢迁怒于贾琮。
贾府的族学,费用由有爵之人出,去了贾珍。
贾赦的钱,邢夫人一经手。
吝啬抠搜的大太太,能放多少来?
四五十两对贾瑞来说是巨款。
对这时代的平民也是巨款。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
好话赖话我都说到这,听不听由你,告辞。”
贾琮翻身上马,离去。
贾瑞一脸失落,担惊受怕地回到家。
对祖父贾代儒撒谎说“喝醉酒。
被市井泼皮堵住抢了并打了”。
一听是喝酒。
贾代儒怒气勃发,惩罚他不许吃饭、跪在院子树下读书。
“大声读!觉也别睡了!”
经受此番波折、贾琮的苦心劝言。
贾瑞内心陡然升起耻辱感、不甘心。
口里念着四书。
心里却仍旧念念不忘地想和好嫂子“王熙凤”一朝富贵。
入秋的夜晚开始显冷。
西厢屋里隔三差五燃起碳火,满室温暖。
晴雯整理出来贾琮中生员那天各人表送的礼物。
迎春的诗书。
探春的笔筒。
惜春的字画。
宝钗的宣纸等等。
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
老太太还是赐给了宝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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