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夜晚的清崡县薄雾四起,升腾在只有星星点点灯火的旷野之上。
寂静的旷野上,一人一马于黑夜中飞驰,那速度快极了,像一道墨色的闪电,与黑夜融为一体,又在薄雾中隐现。
风将耳边的碎发吹到翻飞,项宜弓身伏在马上,任漆黑的夜吞噬光亮,任风吹刺她的脸颊。
这是她第三次正经骑马,骑得还是从姜掌柜处借来的老马。
可不管是垂老的马匹,还是初骑的女子,都在这黑夜的奔驰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地延误。
他们不敢有任何地延误,就这么一路向着之前定好的河岸接头地狂奔。
项宜眼前禁不住浮现出陈馥有离开谭家时候的模样。
陈馥有是那般的胸有成竹,快马离去,而在此之前,他好些日没有再搜查清崡,还秘密调集了人手。
这意味着,他约莫是从不知何处的渠道,得到了大哥和杨同知与东宫接头的地点了!
项宜哪里有时间犹豫。
同为庶族,她不能似大哥那般隐姓埋名伴于君侧,任凭朝堂辱骂也要为寒门庶族争一口气;也无法似杨同知那般,垂垂老矣仍舍命千里奔波,只为将舞弊案的证据送往京城
她能做的太少了。
可父亲被诬告贪污时,尚且有同出寒门的官员,舍了官也要替父亲奔走,如若不然,皇上也不会只判了父亲流放,放过了他们姐弟三人。
父亲还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那些替他说话的官员在这之后,多被排挤,虽未丢官,却也如履薄冰。
彼时,他们肯为她父亲言语,此刻,项宜就不能躲在人后冷眼旁观!
一阵偏方向的风突然裹了过来,将马上的项宜吹得身子晃动了一时,她连忙低身紧紧抱住了马身。
老马似通灵性一般,晓得背上的只是个初学骑乘的女子,在此之前从未如此骑马夜行,低唤了一声,步履越发稳健,却又似还如同壮年时那般,速度未减分毫。
项宜抱着马身,连连感谢抚慰。
就这般一人一马,急奔而去。
另一边,陈馥有离开谭家,便快马加鞭地将人手清点齐备,一声令下直奔河岸而去。
他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顾衍盛和杨木洪会在那处登上东宫的船。
只要他在东宫来船之前,在那接头处将二人抓住,这么多日以来的千里追捕,便没有白费。
如若不然,折腾这些天白费了不说,回到京城回到宗家,他可就难以交差了!
陈馥有势在必得,召集人马直奔那处河岸而去。
河岸,杨木洪不安地站起身在周遭转了一圈,河上清波一片,还没有船只到来,而他更着意身后,向来路上看去。
远处只有零星的灯火安静地亮着,并无什么动静。
秋鹰叫了他一声,“杨大人都起身看了五六次了,要不换小人守着?”
杨木洪摆了摆手,“只是我总觉得那凤岭陈氏不是善类,我们不会走的这般顺利罢了。”
他这么说,低头拭剑的顾衍盛,手下微微顿了顿。
陈馥有好些天没有动静,确实有些奇怪,所以他才没再耽搁,早早离开。
他不由地又想到了项宜。
如此早些离开,也免得再给宜珍带来更多麻烦。
这次终归是他带累了她
他把剑又拭了一遍,见杨木洪还紧张地看着来路,轻笑了一声。
“老同知坐下歇歇,也换我起身站站。”
他嗓音素来含着三分笑意,便是这等紧急时刻,也能把话说得漫不经心。
杨木洪都禁不住心下一松。
谁想就在此时,突然有人从无边的漆黑夜幕里闯了出来。
杨木洪和顾衍盛皆是一愣。
纷乱的马蹄声将路边村庄惊到,灯火都盏盏快速熄灭下来。
陈馥有顾不得许多,连声催促手下不许耽搁,到了那河岸便先将方圆三里都围起来,让那顾杨二人再无处可逃。
又是一阵疾驰,河里水光似近在了眼前,他忽的抬手下令,下一瞬,身后的手下四散开来,马蹄声在周遭响彻,不足几息,便已经将那河岸三里地出俱围了起来,甚至还躲了渔民的船只,将河道也管控了起来。
周围遍布陈氏人手。
陈馥有这番心下半安,紧接着便让人搜寻了起来。
顾衍盛想不到他还有通着消息的路吧。
顾杨藏在清崡,有什么人暗中襄助他不晓得,但是东宫也不是没有他们的人手
可他吩咐下去,将此地搜寻起来,各个方位的人来报,竟都没找到顾衍盛等人的踪迹。
“你们也搜仔细了,果真没人?!”
百只火把将湖面和夜空照亮,陈馥有的人又搜了一遍,除了附近渔民,却哪里有顾杨半片影子?
“回千户,真的没人!”
话音落地,陈馥有脑中骤然一空。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周遭,周遭寂静无声,他一把拔出了腰间佩剑,刺啦的声音在人群里回荡。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地点没错了,陈馥有却完全没有抓到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转瞬恼怒起来,一把将剑掷在了地上。
“难道顾衍盛他们也得了人传信?!”
他恼怒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传到一片树林之间,已经只剩下隐约可辨的语气。
杨木洪避在一颗树后惊魂甫定。
他看着一旁喘息不断地女子,讶然,“夫人真是救了我等一命!”
就在方才,他们看到有人突然冲黑夜里闯了出来,下意识就要藏身,却没想到马上是一女子。
顾衍盛一下就认出了是谁。
他急促起身,待项宜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项宜道。
“大哥!陈馥有的人要到了,快离开这里!”
话音一落,似乎远处就有了马蹄声。
众人皆是惊诧,来不及叙话便像一旁的树丛高地撤了过去。
他们堪堪隐身到了树林中,那陈馥有便一马当先地到了,让人围住此处,大行搜捕。
杨木洪一晚的不安终是应验了,但却因为项宜的出现力挽狂澜。
他禁不住要给项宜行礼道谢。
项宜一个小辈,再受不得他的礼,连忙避闪开来。
“同知不必如此客气,这本是项宜该做的。”
她连连摆手,一面调整呼吸,一面安抚卧在地上的姜掌柜的老马。
秋鹰更懂照顾马匹,从一旁的小河沟里弄了些水,又拾了些草料过来。
倒是顾衍盛蹲身到了项宜身边,皱着眉不可思议地细细去看呼呼喘气的女子。
“宜珍从前不是不会跑马吗?”
项宜确实不会,今次也才刚学会而已,好在老马稳当,一路顺利。
顾衍盛一时看住了她,半晌没有移开目光。
只是项宜并无意多言于此,反而看着树林下的接应码头,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问了顾衍盛一句。
“大哥和同知虽然暂安,但是这陈馥有的人占据了码头,待东宫来船,大哥又如何上船?”
她这话正是问到了要处。
顾衍盛倒也不避讳,远远看着陈馥有的人手中发亮的火把,将码头齐齐围住,淡笑一声。
“只怕是不易,要想些办法。”
但这个时候,再换接头地点已经是来不及了。
陈馥有的人在这般关头自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可见他也想到了,就算今次没能抓到顾衍盛和杨木洪,但让他们上不了东宫的船,被困在此地,就还有机会抓获。
但顾衍盛却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越发深沉,隐秘的树林里,几人商量了几个方案都不甚可行。
而就在这时候,宽阔的河岸上,有艘大船渐渐行至。
那大船高阔轩昂,灯火通明,火光映着船边的黄色帷幔,正就是东宫前来接应的船。
此番,是太子殿下安排东宫辅臣徐远明,借由太子侧妃省亲的名义而至,是再正经不过的东宫船只,没有人再敢上前嚣张。
可是东宫的船来了,顾衍盛一行人却被困在了码头之外,根本无法登船。
码头上,陈馥有也看到了来船。
船才刚来,说明顾衍盛等人确实还在清崡,未能脱身,那么他把此地围住,顾衍盛总有人襄助又能如何?
他心下定了几分,待见着东宫的船靠近,还让手下的人不要缺了礼数。
手下齐齐听令。
远远的,立在船头上的东宫辅臣徐远明便看到了灯火通明的码头。
本是隐秘的接应,这么多人便不是好事了。
果然他捋着长须,让人将船靠近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陈馥有。
“陈千户缘何在此?”
陈馥有也不避讳,同他拱手。
“呀,没想到徐大人竟到了此地。冲撞了徐大人,是在下无状了。只是此地有水匪出没,官府悬赏许久,锦衣卫亦照令办事,一时间人手恐无法撤离。”
佯装客气,实则包藏祸心。
徐远明自然晓得陈馥有的心思,只是他看着此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顾衍盛等人又在何处。
他只能让人临时停船此处。
但侧妃省亲的船队在前行,他这边亦不可能等待顾杨两人很久
林中,杨木洪看着远处的船,却无法近前登船,连番叹气。
“这可如何是好?”
只要他们现身,恐怕还没能近前被东宫的人发觉,就已经被陈馥有的手下捉拿了去。
陈馥有的人手实在是太多了。
杨木洪连声叹气,倒是顾衍盛轻笑了一声。
寒气浓郁的夜风里,顾衍盛开了口。
“这般情形,约莫也只有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了。”
众人都知道,为今之计,只有让人出去,引走部分陈馥有的人手,甚至将陈馥有本人引开。
围困码头的人手薄弱,他们尚可拼上一拼,令徐远明发觉他们,也就能突破困境顺利登船了。
顾衍盛说了,便将佩剑丢给了秋鹰。
“秋鹰护着杨大人,以你的功夫,我想还是能抵挡到东宫发觉的。”
只是他话音一落,杨木洪便连声道否。
“这怎么可以?老朽是半截入土的人,能送那舞弊证据至此,已经心满意足,道长还得进京呈给太子殿下此番应该由老朽去引人才是!”
他来之前,就没想过要回去,要留下这条本不该留的老命。
两人都欲舍己引走陈氏人马,秋鹰着急起来。
“爷和顾大人都留下来吧,爷如今伤势好了许多,也能抵挡那些官兵,该让小人去引人才是!”
连他也同那两人争了起来。
顾衍盛一听就笑了。
“这有什么好争?我如今伤势虽愈,但功力不成,秋鹰必得留下,好生护着杨大人上船。”
夜风自江边漫过来,甚至裹挟了些许火把中的火气。
顾衍盛见杨木洪还欲再讲,低声止了他,“杨大人把证据都交于东宫才是紧要,我等庶族翻身之事,就看这些证据了!”
他说完,转身欲再安排项宜稳妥离开。
这些危险的事情,她本不该参与其中,到底是自己把她扯了进来。
谁想他一转头,没有看到树下的女子,却看到马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女子翻身上了马。
那翻身的动作还有些许不熟练,可她到底稳稳坐到了马上。
“大哥、杨同知、秋鹰都不必再争。”
她勾起唇角一笑,远处的火光照亮她的半边脸,女子娴静的笑在此刻竟跃动起来。
“你们快快上船。这清崡的路,还是我更熟悉!”
话音落地,顾衍盛心下一震,唇边的笑意再没有了,急着一步上前。
“宜珍不可!”
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只见女子拍马跃起,从树林小道径直跃了下去。
转瞬的工夫,顾衍盛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陈馥有不欲同那东宫辅臣徐远明眼对眼,客气一声去了一旁的土丘上。
大家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思,他今日说什么,都不能放那顾衍盛等人离开。
不想就在此时,忽然有人骑马冲了过来。
陈馥有腾地起了身,大声号令手下。
“快给我拦住此人,不许他冲进此地,免得冲撞了东宫船只!”
顾衍盛若是想就这样冲进来,想都别想!
谁料这一人一马,就在冲到边缘的时候,突然急转,向另一条路上而去。
夜色深重,看不清人,但陈馥有下意识便觉得此人一定是顾衍盛。
他抓顾衍盛小半年了,此人神出鬼没,似有妖术一般,近来更是频繁出现在他梦里。
可连梦里,他都抓不到此人,次次被他从手中滑走。
明知这是调虎离山,陈馥有还是心痒难耐,一边吩咐人手继续守住码头,一边忍不住召集了部分人,“随我追上此人!”
陈馥有这般出动,呼啦带走了不少人。
他一马当先地急追那即将没入黑夜的人而去。
那人先冲的甚是厉害,但座下那马却不如陈馥有座下这匹,渐渐慢了下来。
夜深,看不清人,陈馥有又是一番打马上前。
“兀那妖道,还往哪里跑?!”
他又是一跃,两马之间距离越发近了。
可前面那人却像是甚是熟悉清崡道路一般,一个急转进到了一条连看都看不清出的小路里。
陈馥有险些没能跟上,正心恨此妖道妖术厉害,却见前面的马身又是一转,又转去了另一条路。
就这般左右翻转,很快陈馥有便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他心下开始觉得不对劲。
顾衍盛再在清崡停留多时,也不可能如此熟悉此间地形。
而再眯起眼睛去捕捉那人身影,只觉马上之人比之那道士,甚是矮小。
“不对,不是那妖道!”他一下反应了过来,“必是襄助那道士的清崡之人!”
比起此人,陈馥有当然更在意自己怎么也抓不到的顾衍盛。
他心恨自己不仅明知是调虎离山,还中了个彻底,急急勒马停下。
他指了左侧一队人,“你们继续追!不能让妖道的同伙跑了路!”
说着又急道,“剩下的人跟我返回码头!”
码头,冲天的火光乱了起来。
东宫船上的徐远明如何没有发现异常,立刻叫了人往喧闹处一探究竟。
然而陈馥有留下来的人亦不是吃素的,当下就有一位百户带着人拦截了他们。
“好叫东宫的大人们知道,此处有那水匪作乱,锦衣卫行事,各位还是不要过去了!”
但他也不过是阻挠罢了,东宫自有凌驾于锦衣卫之上的权利,当下徐远明亲自上前,带着众人不顾阻拦地往那乱处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还没赶到之时,陈馥有急急返回。
他一下就看到了远处喧闹处的人影,那人影和方才马上再不一样,这才是真的他要抓的顾衍盛!
可东宫的人也发觉了,正要赶上前去。
陈馥有心下急了起来,万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那么他回京城真的无法向宗家交代了,一时顾不了许多,眯起眼睛发了狠。
“传我的令,今晚水匪作乱,但凡见到贼人格杀勿论!提头在手者,奖白银千两!”
此令一传,下面的人瞬间向喧闹处涌了过去。
所谓水匪之祸,根本是假。
他是要搅浑了这水,趁机向顾杨二人下杀手。
而他人手颇多,便是东宫的人也不够阻拦。
顾衍盛和杨木洪眼见陈馥有的人提刀奔了过来,而东宫的人却被他们拥乱在外,心下俱沉了下去。
手中的抵挡渐渐无力,可陈馥有的人太多了,谁都挡不住了。
杨木洪被刀刺在腿上,一下跪了下去。
顾衍盛替他抵挡,也已不支,又被一枪戳在了旧伤之上。
他不甘地笑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天意吗?是天意不让庶族翻身吗?”
谁料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更响亮的马蹄声,自四面围了过来。
只几息的工夫,顾杨等人都看到了跃马而至的男人。
谭廷一声令下,这混乱的码头陡然被数不清的人手完全包围了起来。
陈氏的人马一下不知所措,又在下一息被纷纷上前的谭家人,按住了手中刀剑。
陈馥有看着高于自己三五倍人手的谭家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谭廷。
他嗓音都尖利了起来。
“谭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风将马上人墨色的披风裹了起来。
他只听见谭家那位宗子,趁着声音说了一句。
“谭家不想再居中旁观,今次,要出手助人。”
话音落地,陈馥有只觉脑中轰鸣。
“这谭家也是世族,怎么能去帮他们?!”
他一下指向了杨木洪,“谭大人难道忘了,正是此人害死令尊吗?!”
这话提及,周遭都静了下来。
夜风呼啸,谭廷没有看向那杨木洪,反而看向了陈馥有。
“你们陈氏怎么就这般确信?还是说,当年先父之死,你们凤岭陈氏插了手?”
他紧紧看住了陈馥有,这般问出去,只见陈馥有面色一紧,在这话中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有一瞬的怔住。
他那情绪,被谭廷完全地捕捉到了。
谭廷忽然闭起眼睛,心下为父亲阵阵发疼,讽笑一声。
“没想到,还有这层乾坤”
在这般情形下,谭廷再不可能居中姿态,他只一个眼神扫过,有备而来的谭家人,便控住了码头前所有陈氏的人。
东宫的人见状立刻上前,终于将顾衍盛和杨木洪齐齐接到了麾下。
陈馥有眼看着大局就这么定了下来。
他再急,此时也没了办法,他得了宗家之令至此追捕近半年,终是功亏一篑。
他恨恨,但也不能与人多势众的谭氏硬拼,只能转身打马带着人手离开了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码头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杨木洪怔怔,不敢相信地看向谭廷,“谭家大爷愿意信老朽?”
谭廷没有言语,但所做的一切都已表明。
而杨木洪心中多时的愧疚,早在谭朝宽的丧事上,就要说了。
他再顾不得旁人眼色,一下跪在了谭廷马前。
“令尊之事,是我之过,我悔恨久已。我再无言替自己辩解,只是那疫病的调任,恐还有猫腻,谭氏不可不小心啊!”
人群寂静无声,谭廷手下紧紧攥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那杨木洪,只是沉默半晌,道了一句。
“至此,谭氏与你之间恩怨,一笔勾销。”
夜风呼啸而过,吹起河上潮意。
杨木洪从未想过能得谭氏原谅,今日听到了这句话,忽的老泪纵横。
“多谢多谢”
东宫辅臣徐远明在此时上了前,同谭廷抱了一拳。
“今日之事,改日在下返回京城,必然禀告太子殿下,清崡谭氏功不可没!”
谭廷无意居功,下马回了礼。
就算有功,本也是他妻子的功劳才是。
他真不敢想,她竟有如此气魄胆识
只是他一眼扫过这糟乱的码头,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妻。
却听见顾衍盛急急道了一句。
“宜珍恐有危险!”
旷野边缘的一片芦苇丛中。
项宜摒住了呼吸,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渐近,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姜掌柜的老马跑了一夜,再跑不动了,她只好与老马一起藏身在了芦苇丛里。
当下马蹄声越发近了,连马都仿佛察觉了危险,呼吸如同项宜一般轻了下来。
一人一马卧在芦苇丛中再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直到那马蹄声到了他们身后的路上,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后,远去了。
马蹄声彻底消失在了耳中,项宜大松了口气。
她连忙抚着老马的鬃毛,又给马儿喂了些水。
但左腿却嚯嚯地疼了起来。
方才疾行林间,没能发现一尖锐枝条,而那枝条倏然划过来,将她小腿划开了一条血口。
她侧身坐着,看着发疼的腿上的血口,叹了一气。
用池边的水试了清理一下,但夜太深,什么也看不清楚。
四下里寂静无声,她也不知义兄他们到底如何了,只是试图站起来,腿下倏然一疼,整个人又跌坐了回去。
项宜苦笑,抬头看了看天,星月甚明,看来要在此地坐到天亮了。
她不由想到了鼓安坊谭家。
也不知道那位大爷看到她的信,会如何
不知是流了血,还是过于疲惫,项宜靠在老马身上,慢慢闭起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腿下发疼,迷迷糊糊之际,老马突然唤了一声。
项宜陡然醒过些许,却忽然察觉有人快步进了这芦苇丛中。
她还未及反应过来,来人却在她身后蹲下身来,将她整个人从苇丛里倏然抱了起来。
项宜惊讶。
那怀抱初初还有夜里的凉气,但下一息,熟悉的温热自胸膛传了过来。
她惊诧地转头看去,看到了月光下男人走线坚硬的脸庞,看到了他深压的眉眼。
“大爷?”
谭廷嘴角紧压,唇下紧抿,在妻子惊诧的目光里,定定看了她几息,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他转身将怀里的人径直放在了自己的马上,然后翻身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他解下披风将她整个人裹住,在悄然洒下的安静月色里,将她拥在怀中,打马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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