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宁的伤要慢慢地养,而夜盲的症状更不是一时半会能缓解的。
项宜送走了大夫,跟项宁一起说了会话,就去了灶房里,同乔荇一道给项宁煎药。
只有项宁脚扭伤了,坐在床上不得动弹,暗暗想着回头项寓回了家,编个什么谎话不要被他看穿。
不想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项宁一愣,坐直了身子向窗外看去,竟然瞧见穿着靛蓝色长袍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呀!”
她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就见门帘被人撩开了去,有人一步踏进了房里,极快的步子旋起了一室的风。
他急促的呼吸声在静悄悄的房中显得异常清晰,皱着眉头看住了项宁,又在看到她一脸的伤时,英眉完全压了下来。
项宁又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阿寓?你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休沐啊”
项寓没有说话,两步走到了她床前,坐在了她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一张好端端的脸,此刻被猫挠花了似得,尽是擦出来的血痕。
“还疼吗?”
他嗓音有点低沉。
他平日甚少这般,项宁一时怔了一下,才摇了摇头。
“不疼了。”
但他手又落到了她盖在被子里的脚踝上。
“崴得厉害吗?”
不是休沐,他却突然跑了回来,进了门就连着问她。
项宁有点被他问蒙了,也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
可他的眉头却越压越紧了,目光正正盯到了她的眼睛上。
“为什么乱跑出去?不是跟你说申正之后都不要出门了吗?”
项宁夜间看不见东西,申正之后便是黄昏了,她一向都是听话的,从不乱跑。
但那日那个走失的小孩出现的时候,恰在申正之前。
她道,“那会还不到申正呢,还差半刻钟”
她这么说了,不想项寓眼睛都瞪了起来,瞪住了她。
“半刻钟你知不知道北地天黑的早,天转眼黑了你怎么办?”
项宁觉得还好,不知道他怎么有些生气似得。
“其实那小孩家不远”
“你”
项寓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可说的了,直接道,“那你以后,过了申时就不要出门了。”
他往前提了半个时辰。
项宁听了嘟了嘴,“那也太早了吧?其实天越来越热了,黑得也越来越晚了”
见她竟讨价还价起来,项寓忍不住哼了一声,语速快了起来。
“你不晓得自己晚上看不见吗?我不在家,你再出了事怎么办?我看你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门了!”
项宁本就和正常的小姑娘家不能比,这会听见项寓让自己以后下晌都不要出门了,也生了气。
“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谁料项寓因着她这话更生气了。
“我小题大做?你到底知不知道危险?!”
项宁也急了,“我知道呀,我会小心的,你这么凶做什么呀?”
“我”项寓头皮都快炸了。
倒是项宁一眼看到了后面跟过来的人,委屈地叫了一声。
“姐姐你看阿寓,那么凶,还专门从书院跑回家来训斥我!”
她这么一说,项寓才察觉项宜来了。
他愣了一下,起身给项宜行礼,“长姐也在?”
项宜说是,“宁宁伤还没好,我留下照看她几天。”
项宜方才就听到了院中急促的脚步声,到了门外更是听见了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弟弟,见他一脸满满的不快,问了他。
“你怎么从书院回来了?”
项寓是跟先生请了半天假回来的。
他道,“我听谭二爷说了此事,就回来了。”
他说着,恨声道一句,“那些行商在何处?只拉到衙门打他们几个板子,也太便宜他们了!”
项宜本想着瞒着弟弟,万没想到千算万算把谭建算漏了。
这会见他已经知道了,又是一副要寻人再找晦气的样子,叫了他一声。
“那些人挨了板子,都离了此地了,你还要再天南地北地找人寻仇不成?”
她说了,瞧见弟弟脸色还是发青,叹了口气。
“好了,我会留下来照看好宁宁,你回书院读书去吧。”
项宁也委屈道,“免得在家吵我。”
项寓听见她这话,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没良心”
话没说完,留意到了长姐定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闭了嘴,想说什么也没再说,但也没有立刻就离开。
房中静了一下,项宜看了看站着没走、脸色发青却悄悄看了项宁一眼的项寓,不由地就想起了之前。
之前,她两次三番提起来,要让项宁跟自己一起住,都被项寓否了回来。
她刚开始还以为弟弟是对大爷心有芥蒂,但后来初来京城与大哥弟弟妹妹一道吃茶那次,大爷前来亲口说了让妹妹去谭家住,项寓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
彼时她只觉得是两人在一起久了,分开不适应,眼下看来
项宜疑惑地又看了项寓一眼,说了一句。
“说起来,宁宁一个人在外面住确实不合适,待你下次休沐,就把房子退了,宁宁搬到谭家与我同住。”
她这么一说,项寓便说了不好。
“谭家不合适”
项宜看着他,“那怎么办?宁宁又不能搬到书院与你同住。”
话音落地,项寓不出声了。
他看了看各处擦伤的项宁,又看了看自己的长姐,在长姐似有探问的目光里,不得不收敛了神色。
“我知道了,就按长姐说得办吧。”
他肯答应,项宜不由地松了口气。
“那就等你大休沐的时候,从这儿搬走,把房子退了,你休沐时就同建哥儿一道回谭家吧。”
她这么说了,听见弟弟嘀咕了一句。
“长姐倒是同谭家大爷和好了。”
项宜并没回应弟弟酸溜溜的话,不管她和那位大爷以后怎样,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不过好在弟弟也没再多说什么,看来对谭家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她算了下时辰,没有再留项寓。
“既然是临时请假出来的,就莫要耽搁了,快些回书院去吧。”
项寓“嗯”了一声,转头又看了项宁一眼。
但项宁还在生他的气,哼地一声扭过了头去。
项寓叹了一声,只得离了家去。
项寓走了,项宁又嘀咕了他几声就恢复了如常。
只有项宜坐在窗下,思绪飞了一阵。
翌日下了一天的雨,雨过之后天气越发热了,项宜正不知京城如何了,却见正吉又来了一趟。
她挑了挑眉问正吉。
“怎么又来了?”
她拢共才来了五日,正吉就来回跑了三趟了。
项宜无奈道,“过些日自然回去的。”
正吉却道,“夫人,是二夫人有些胎不太稳,想请夫人回家照看一二。”
家中本来就没有长辈,项宜虽然没有过生育,却是长嫂,眼下听了这话才恍然想起家中还有一个无人照看的怀孕弟妹。
项宁在屋檐下晒太阳,听了也道,“姐姐还是回去吧,我好多了,这几日慢慢收拾一下东西,过些天搬走便是。”
项宜思量了一下,就把乔荇留下来照看项宁,除此之外还有谭家的由暗转明的护卫也在,项宜便跟着正吉回了京城。
但是回了京城,却见杨蓁好端端地,在花园里钓鱼。
虽然百无聊赖了些,但却什么事都没有,一会的工夫就钓了两三条上来。
项宜看了一眼把她接回来正吉。
正吉:“”
项宜没问,正吉就缩着脑袋跑走了。
这一来一回天色已经不早了,项宜回房换了身衣裳,就有人下了衙回了家。
她走到了门前,那人就已经快步到了廊下,隔着竹帘他还没瞧见她,便想房内唤了一声。
“宜珍!”
项宜听了掀了帘子走了出来,脚步刚迈出去,男人就到了她身前。
她瞧见了他满脸的笑意,想到今日正吉扯了谎将她接回来的事情,抬眼看了这位大爷一眼。
谭廷自然不会提这件事,他只是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低低地缓声道了一句。
“上衙有些日子了,今日还是第一次下衙后见到夫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带着些极轻的怨怪。
他目光一直落在项宜脸上,项宜在这声轻轻的怨怪与锁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中,耳根稍稍有些热。
“天热了,大爷还是先换了衣裳吧。”
谁想他说了一句,“我不热,是夫人热了吗?”
说完,目光定在了她微有些烫的耳珠上。
项宜:“”
今日晚饭,家中三人吃饭。
虽然谭建没在家,但项宜回来了,杨蓁的话就多了一些,听到项宁就要搬过来了,项寓也要和谭建一起来回书院,连连道好。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杨蓁后半段吃饭就难受了起来,总是要吐,卢嬷嬷只能护着她回了西跨院。
饭桌上只剩下谭廷和项宜。
项宜不免被杨蓁提醒到,又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后面吃饭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谭廷瞧了瞧妻不知在想什么,连给她夹菜她也没注意,不由问了她一句。
“宜珍在想什么?”
项宜在那日在房外,听到的项寓匆忙回家同宁宁说话的样子。
她有些不甚明朗的猜测,自己都没有确定,而且也不便说出来,眼下听了谭廷问了一句,就摇了摇头。
“没什么。”
她说完,给谭廷夹了一筷子菜,似乎是有些掩饰的意味。
饭厅外的檐角有黄鹂驻留,啾鸣两声飞走了,却显得厅里安静下来。
谭廷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见她不肯告诉他,便也没有开口了,垂着眸子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罢了,只要她不把他全然抛在脑后也就是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她不会忘吧。
晚间,项宜还在琢磨弟妹的事情。
弟弟妹妹年纪不小了,项寓还好,但妹妹项宁确实到了该订婚的年纪。
这些年因着父亲的名声,他们姐弟过得艰难,项宜一直没怎么想过弟弟妹妹的婚事,如今看来,不便再耽误下去了。
她暗暗思量着回头同项宁商量一下,问问小姑娘自己的意思。
想着这些,项宜晚间料理完家中琐事,就洗漱了一番上床准备睡下了。
只是谭廷看着自己的妻,见她一晚上都没有主动跟自己说几句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会更是被子都盖好了要睡了,谭廷闷着,不得不地问了一句。
“宜珍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他这么一问,见她才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什么日子?”
果然不记得了。
谭廷抿着嘴没有说话,站在床帐前,低头看着她,慢慢解起了衣裳。
他今晚穿了一件华青色暗纹锦袍,精细的腰间束了皮质金边镶翡翠腰带。
项宜愣了一下看了过去,见他脸色稍沉,嘴角下压着,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解开了腰间的皮质腰带,信手扔到了一旁的交椅上。
项宜心下一跳,见他仍旧眼睛看着她不动,拉开了锦袍系带,整件长袍散了开来,而他紧接着又将中衣系带也扯了开来。
衣衫挂在肩头,自突出的喉结向下,脖颈锁骨和坚实的胸膛俱都坦露了出来,起伏着向下眼神直至收紧的裤间
项宜脊背都跟着紧了紧,呼吸都滞了一滞。
而他的目光看着她越发紧了。
庭院外的月亮圆圆的,洒下满院的光辉,亦悄然流转进了房中。
项宜终于想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大爷”
男人脸色不变,嗓音却哑了几分,带着些微的不满,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
“宜珍想起来了?”
项宜想起来了,抬眼看着他莫名有些想退缩。
而男人已经直接褪下那些衣衫,随手丢到了交椅上,俯身进了帐子。
项宜脸上热腾起来,而他伸手将她捞进了怀里
房外安宁祥和,房内却起了疾风骤雨。
他今日不知怎么同往日全然不同,项宜渐渐迷糊了起来,由着帐中风吹雨打
许久许久,疾风骤雨才慢慢停歇下来,项宜纷杂的思绪亦空了,只能由着他抱着清洗,又倚在了他肩头。
见到妻子迷迷糊糊地睡在他肩窝里,谭廷用件薄衫将她纤瘦的身子裹起来,拢在怀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她心里到底都想些什么,缘何从来都不肯同他说一说呢?
京城一处宽阔宅院。
四下寂静无声,连鸟鸣虫鸣都像是被杀灭了一般销声匿迹。
程云献跪在只有气死风灯照出白光的庭院里,抬头向廊下的人看了过去。
廊下站着一个身着锦袍束玉带的中年男人,下半张脸被黑色纱巾遮住,让人看不到全脸。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了半晌,才嗓音阴沉地道了一句。
“要么进谭家,要么就入后宫与你姑母做伴,你自己选吧。”
后宫,皇帝都已经年过五旬了
那人说完,瞥了一眼跪在庭院里的程云献,甩手回了房中。
房门闭起半晌,程云献才缓缓地站起身来。
气死风灯被风吹动,惨淡的白光照不亮整个院子,她悄然退下,这才离开了这座院子。
丫鬟早就等在外面了,连忙拿了披风上前。
“老爷怎么又让姑娘跪这么久啊?”
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这几年却从没有一丝好脸色。
程云献都习惯了,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披风。
“所以,我们得快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