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了起来,初夏的风吹得动着池塘里初绽的荷花。
项宜同妹妹和弟妹一起去了后花园。
只是她刚到不久,就察觉有人似乎也跟了过来。
约莫池边都是女眷,妹妹和弟妹又在嬉闹着,他一个大男人走过来不方便,只能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向这边看过来。
项宜从眼角瞧见他了,但也只当没看见,暗暗笑着,同两个妹妹说着话。
她就坐在凉亭里,没有似另外两人那般忙碌着钓鱼,谭廷想到她被他弄疼了的手腕,想问又不便上前,也不晓得她这会还生不生气了。
他只能叫了个小丫鬟过去,问问她累不累,若是累了,就尽快回正院吧。
可她听了小丫鬟的话只是,摇了摇头,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谭廷叹气,又在凉亭不远处的树下看了半晌,见妻子一点要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能吩咐人给凉亭送了些瓜果,自己去了趟外院书房。
今次春闱放榜,谭家中了两名进士,相比前几次,世家大族的子弟在春闱榜上占掉大量名额,自此或许有东宫亲自授意,寒门中第的人多了起来。
其中,之前在京畿谭廷见到的何冠福和赵立,二人便都中了进士,等着几日之后的殿试。
有了这般好的开头在前,庶族的怒气便能渐渐平息下来。
只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愁,会试名额有限,寒门的人多了,世族的人便少了。
谭家能中两人已经算是不错,还有些大族一个中第的都没有,就比如凤岭陈氏。
这约莫也是宫中的意思了。
陈氏从江西舞弊案,再到干扰东宫派人查证,犯了大错,便是有在朝的封疆大吏,也难以平息。
倒是程氏和林氏一如往日稳健。
谭廷静静坐在书案之前,想到项宜给他看的那封残信。
如果确实是林氏和程氏联手害岳父项直渊含冤而死,那么他们的目的只是残害一位忠良而已吗?
还要林家的事情,他姑母又知道多少呢?若是知道,姑母对项宜还是眼下这般态度?或者姑母对林家和程家的事情,其实并不太知道?
他想到那位上了年纪依然风姿绰约的姑父林序,又想到自己在林家顺风顺水的姑母,不免隐隐觉得不对起来,但也说不上来具体的什么。
这些事情聚在他这里,他尚且觉得复杂难办,更不要说前些日都在妻子心中了。
谭廷沉下心来,重新理了理这些事,叫了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些话,自不必提。
三人钓了一会鱼,怀了孕的杨蓁就出了好些汗,她嫌弃黏糊糊地难受,回西跨院清洗换衣去了。
项宁坐在池边逗鱼玩。
项宜不禁多看了妹妹几眼,小姑娘肤色因着常年身子不好有些偏白,她脸蛋不大,五官精致小巧,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相貌。
项宜母亲梁氏也是南方人,据父亲所言,宁宁生母是她母亲的故人,那么多半也是江南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故人要将女儿留在项家,甚至在项家当年落难,朝不保夕,很可能护不住宁宁的时候,都没有找上门来。
是忘了这个女儿,还是已经不在人世,又或者身不由己呢?
项宜不知道,她这会叫了项宁,同她说了带她去治夜盲的事情。
“但有一桩,到时候可能安排宁宁用旁人的身份看病,宁宁莫要说漏了嘴。”
小姑娘惊讶了一下,“这是为何?”
项宜不欲她晓得自己的身世,便道以后要谈婚论嫁,怕旁人对她这病症有偏见,稍稍遮掩的好。
项宁笑起来,“姐姐想得也太多了,一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亲呢,二来人家若是对我这病有偏见,我们也不能骗人家,大不了我不嫁了便是了。”
她这么说,项宜爱怜地看了妹妹一眼。
她突然觉得,妹妹能做一辈子项家女也挺好,自己会替她安排好一切,她生身父母还不知是怎样的情形,认了亲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如果能一辈子都不见,那也不错。
只是项宜又禁不住想到了弟弟项寓,默默叹了一气。
项宜又跟妹妹说了会话,午间的时候众人一道吃了饭。
谭廷当着妻妹和弟妹的面不好说什么,又担心妻子手腕上的红露出来,再被人发现了去,于是几乎半顿饭都在替妻子夹菜。
项宁和杨蓁相互笑着对眼色,项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爷好好吃饭就是。”
谭廷小心看她一眼,极低声音地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项宜没回答。
直到晚间也没同那位大爷好好说话。
天本来就热了起来,她这般,谭廷更是不知道怎么好了,闷声闷气地站在房中,无措地看着她。
这会见她洗漱好了,他也连忙洗漱了,只着了中衣坐到了床边。
项宜见他过来,背过身不理他。
她这般转了身,谭廷就无奈地低头叹气。
“宜珍,别生气了。”
他说着,见她微微顿了一下,连忙又道了一句。
“也别说不敢生气的话”
她上晌说得那句“项宜不敢”,说得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慌慌。
项宜听着,嘴角又抽动了一下。
“那大爷到底是让我生气还是不让呢?”
她说着,这才半转了身子,看了他一眼。
“大爷那般厉害,以后项宜都不敢说话了。”
她这话,简直如同刺球扎到了谭廷,算不上疼但也绝对不好受。
谭廷不免急了起来,转身上床,就将她从后面抱进了怀里来。
他动作稍微大了一点,便察觉妻子抬眼看了过来,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能虚虚圈着她,低声求她。
“宜珍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以后再不那般就是了。”
这话才让项宜顺了顺气。
谁想他又道了一句。
“这两次是我不好,但宜珍你也别和顾衍盛走那么近,行吗?”
项宜被他说得一哽,禁不住回头看他。
“不知义兄又哪里得罪了大爷?”
谭廷哼哼了两声,想说顾衍盛得罪他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但这话不好明说,显得他怪小气似得,而妻子到底和那人只是义兄义妹的名分。
他便没说破,闷了一会才道。
“不提他了,反正宜珍莫要再同我生气就是。”
他嗓音低低的,听起来还有些委屈似得。
项宜见他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花来,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也不忍再难为他了。
房中有安息香的舒缓气息缓慢流淌着。
项宜想到他恼怒地将她困在茶桌上,非要她把什么都说给他听,那些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话,还真就在他的迫问下都说了出来。
他是有惊奇有惊诧有意外,但也都一桩桩地接受了,没有再让她一个人担着,俱都扛到了自己肩头。
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她说起自己难以有孕,问他们的婚姻能否长久的场景。
他那时,斩钉截铁的给了她答案。
“能!如何不能?一定能!”
念及此,项宜没再故意为难他,伸手轻轻覆到了他手上,掌心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好了,我不跟大爷生气就是了。”
她嗓音柔和温软,落在谭廷耳中,如同山上温泉流过一般。
谭廷方才还暗自自责,眼下听了这话,忍不住低头向妻子看了过来。
“宜珍真不生气了?”
项宜嘴角噙着笑意,缓缓地点了头。
她那样子,仿佛夜间庭院里悄然绽开的花一般,谭廷不禁就在妻子温柔的笑中,恍惚了一下。
下一息,他不由地就捧起了妻子的脸。
她身上还有些微微的凉,但那凉意在他温热的手掌触及的时候,立时消散了。
谭廷低下了头,凑在了她的唇边,但又想起了什么,轻声地怕惊走了立在花骨朵上的蜻蜓似得,问了她一句。
“宜珍,我可以吗?”
他突然问了,项宜反而有点不习惯了,脸蛋蓦然一热,却也轻轻点了点头。
得了妻子的应允,谭廷再没了顾及,低头含住了那柔软的唇瓣。
唇上的凉意也在他触及的瞬间散开了,湿润温热似落在薄薄的雪花上一般,将一切融化开来。
他起初只是含着她的唇珠,柔柔地,项宜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
只是不知何时,他手掌移到了她的耳后,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她白嫩的耳朵,拨弄得项宜身子一颤,而他掌心已将她整个脸头托着抬了起来。
项宜在他的手掌里仰起了头来,而他低头的轻吻,却在舌尖探入,撬开贝齿的一瞬结束了。
轻如蜻蜓点水的吻,忽然变化起来。
项宜只觉浪头汹涌而来,她已无暇抵挡,被他整个嵌在怀中,任由他将所有占据。
直到项宜都迷糊起来的时候,男人一下扯开了自己衣带。
滚烫结实的胸膛露了出来。
项宜被烫了一下,这才清醒了一瞬。
“今日不逢五,也不逢十”
男人嗓音低哑下来。
“还要什么逢五逢十,逢双也不要了,宜珍你觉得好吗?”
“啊?”
项宜懵了一懵,却听见了男人更加低哑如砂砾摩擦的嗓音。
“项宜珍,我只要你。”
初夏的夜里,悄然逝去的春光重现帐中。
许久许久,谭廷替妻子清洗干净又返回来的时候,妻子已微喘着睡了过去,手搭在她腰间,身子还有些轻轻的发颤。
男人替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发,一个吻落在她发间。
她没察觉,只在安静的夏夜帐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我夫妻怎么可能不长久呢?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安定下来的,放心吧”
翌日项宜起来的时候,当真日上三竿了。
某人一早去了衙门,项宜见到两个妹妹的时候,见两人都在偷笑。
倒是这时,家里来了位太医,那位上了衙的大爷,竟也趁着休歇的工夫,暂时回了趟家。
项宜这才想起他说今日要替她找一位太医调理,没想到还真就来了人。
老太医一把年纪了,见了项宜身子单薄纤瘦便道,“夫人当先要把自己身子健壮起来才好。”
项宜点头应下,老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又问了问她之前在京中老郎中处看的情形,才道:“夫人这寒症确实有些重,又因着没有及时调理,多拖了好些年。”
他这般说,夫妻两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但老太医却也没把话说尽,反而倒了一句。
“夫人到底还年轻,以后能不能有子嗣,就看从现在开始调理得如何了。”
谭廷连忙问了一句。
“不知如何调理”说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妻,“若是太难为的话,顺其自然也就罢了。”
她已经吃了不少苦了,他不想她再因为这个受罪。
他这么说,项宜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老太医却捋着胡子笑了一声。
“除了汤药难免苦一些,老朽倒觉得是一桩美差。”
“美差?”
谭廷和项宜都愣了一下。
老太医笑看了谭廷一眼。
“不知道谭大人可在京外有温泉山庄?若是没有便置一座,隔三差五地带夫人过去泡一泡,比吃药效果恐怕还要好。”
谭廷听着,眼中都放了光亮,惊喜道。
“您这办法当真是好,谭某还真有一座温泉庄子,闲置许久了。”
老太医笑着点起头来。
“那便好了,老朽留个方子,夫人再好生泡些日子,过些日老朽再来看诊,看看到底如何了。”
谭廷连声道谢,道过两日休沐就带着妻子过去,还同项宜轻声道了一句。
“我到时候陪你一起”
项宜:“”
当着老太医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想起了夜盲的妹妹。
太医院的太医来一趟不易,顺便再帮妹妹看一下。
她把项宁叫了过来,老太医本没太在意,却在诊了脉之后,着意抬眼看了项宁一眼。
“姑娘还有些弱症,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吧?”
项宜替项宁做了答,“她从小身子就不太好,后因我家道中落,妹妹险些连药都吃不起了,这才又耽搁了许久”
老太医摇了摇头,说。
“既是娘胎里带来的症,总是不那么容易好的,吃不吃药倒也是其次了。”
项宜听了,又问了一句夜盲之事,趁着项宁不注意,同老太医道了一句,本要待她去某地看一看的,毕竟那有个杏林世家,善看此病。
老太医听了,笑了一声,道不用去了。
“老朽便是那杏林世家出身。”
项宜又惊又喜,“那您看小妹这病怎么治?”
老太医开了个方子,又不由地看了项宁一眼,才低声道了一句。
“老朽治过此病,其中有一位病人,老朽治了十几年,至今未能痊愈,但长年累月也有好转,夫人用这个方子给姑娘抓药即可,慢慢养起来也就是了。”
项宜不晓得他说得那位病人是什么情形,老太医不多说,项宜也不便问,就如同老太医也不会把项宁的事情说出去一样。
项宜连声道谢,将方子收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