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程云献的消息,项宜立刻就跟顾衍盛说了,顾衍盛派了人去那山下村庄寻人,项宜姐弟则去了给项直渊立的衣冠冢上香。
宁宁认祖归宗之前,还是项家的孩子,她再不认旁的父亲,只认从小将她养大的爹爹。
可是一想到即将离开项家,她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父亲的衣冠冢前,项宜宽慰了小姑娘。
“宁宁永远是项家的人,永远是父亲母亲的孩子,只是换了个姓氏而已。”
话是如此,可她还是要跟着沈雁暂时地离开了。
“姐姐会想我吧?”
“当然。”项宜抱了她,但一抬头又看到了弟弟项寓。
少年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怀里的人身上,看见项宜看过起来,也没有仓皇避开,只是慢慢垂下了眼眸。
而宁宁从项宜怀中出来,亦转头看到了少年。
那日他突然闯到林家的秘密院落,一下破开门,就在她要被抓到的时候,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现了。
天知道她那时候有多紧张害怕,所以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想都没想,一下扑到了他怀里,那种熟悉的安稳的感觉,能抵过一切。
但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都已经随着她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份,消失了。
宁宁掀起眼帘看了少年一眼,只是在触及少年目光的时候,又连忙转开了。
她倏然转开,项寓只好也错开了目光。
项寓目光落在了小姑娘身后一簇淡红色的山间小花上,而宁宁的目光定在了项寓身后的巨石边缘。
还是宁宁先开了口。
“听说宫里要加开三年的恩科给寒门子弟,阿寓你好生读书,一定能榜上有名。”
她说得是,各省接下来三年都有秋闱,京城的春闱也多加了一科,正是寒门学子的机会。
而项寓也会在近些日,项直渊的事情料理停当,就返回老家准备参加秋闱。
一个返回北方老家,另一个去往南方水乡,天南地北再见,就不知何时,也不知何等情形了
项寓默了一默,禁不住目光转动再次落在她身上,正巧的是,就在这一瞬,她也看了过来。
项寓莫名就道了一句。
“待我考中,必去江南”
山间的风将他这话的末句,尽数吹走了,也或许项寓本就没有说出口。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却没有再说出话来。
只是项宜看着两个似乎尴尬不知如何自处的人,出声叫了他们。
“待阿寓金榜题名,我们必会再聚。”
话音落地,小姑娘就连忙点了头。
少年眸光锃亮了一下。
只是两人都也没再多言什么,安静的异常。
倒是弄得项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恰在此时,顾衍盛派了人过来寻项宜,带来了山下庄子里消息。
那救了小女娃、昏迷多日的贵人,正是苗氏!
项宜再不及做旁的事,急忙换了衣裳去了那村庄。
果然是苗氏。
她从山上摔下来又昏迷了许多天,整个人瘦的快脱相了,连山村里的赤脚大夫都说,“若是再不想办法醒过来,人就不行了。”
项宜哪敢再耽搁,小心翼翼地将苗氏带回来顾衍盛的田庄里。
顾先英在此养病,恰有太子派来的一位小太医,这位太医见状立刻就开了药方,给苗氏灌了一副药,接着又施了针。
太医忙活了两个时辰,待到了夜间,苗氏终于睁开了眼睛。
“苗姐姐!”
苗氏睁开眼看到项宜,怔了半晌才认出来,只是她昏迷了许多日,连话都说不成样。
太医又让人给她喂了些汤药,苗氏才开了口。
“我这是在哪?”
项宜连忙把话说了,“你先安心在我们这里歇下,待明日一早开了城门,我就让人去告知李家大爷。”
谁想她一说要去告诉李程许,苗氏就紧张地一把抓住了她。
“不要,不要”
项宜见状,连忙就把京城的混乱已经彻底平息,世家和庶族也都重新建立起关系的事情说了。
“李家人都在找你,姐姐不回去吗?”
苗氏听了项宜的话,晓得混乱都平息了,眼泪都落了下来。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我、我骗了程许,骗了李家的人,也骗了你们。我实在没脸回去”
项宜知道她说得事情。
苗氏之前一直说自己是一个小世族出身的女子,可她并不是,她只是连父母是谁都不晓得的山间孤女。
项宜看着她难过的低下头的样子,连忙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何必这样说?我们又岂是因着出身分高低贵贱的人?”
她说着,轻声在苗氏耳边道了一句。
“你昏迷这些天不晓得,李家大爷找不到你,前后请了好几次太医了。”
“啊”
苗氏一下子就想到了李程许素来不好的身子,急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那、那还是快快告诉他吧!”
项宜一听,就止不住笑了一声。
“姐姐放心,明日一开城门,我就让人去通禀。”
李家。
李程许接到消息时,正撑起自己病弱的身子,给交好的世族写信,望众人帮衬替他继续寻人。
然而此事消息传来,男人手里的笔咣当一下就落了下来,砸落在宣纸上,墨汁四溅。
而书案前,一阵风旋起,人影同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李程许快马奔去了京外的田庄,人从马上匆忙跳下来时,险些没有站稳。
顾衍盛正在门前迎他。
如今顾衍盛的身份早已不再是密事,而太子更是有意将他调入钦天监为官。
李程许同他行礼,顾衍盛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李家大爷不用客气,夫人因着摔伤只能躺在床榻养着,你随我来便是。”
这话一出,李程许就心急地咳了一声,连声同顾衍盛道谢,到了苗氏养病的院子。
项宜正从门内出来,见了李程许也同他行了礼,李程许自是对项宜感激不尽,可眼下更着急见到苗氏。
项宜怎能不知?便将整个院子都留给了他们夫妻,同顾衍盛一道离开了。
李程许一脚跨进房内,抬眼看到失踪了一月的妻子,心口都颤了起来。
只是苗氏亦看见了他,想到自己被拆穿的身份,脸色难看地就要侧过身去。
可她摔得厉害,动作艰难的紧。
她一动,李程许就急着叫了她。
“苗苗别动!”
熟悉的声音一出,苗氏眼眶便是一热,可是她骗了他也是真的,那谎言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被拆穿,却在那样的情形下被人知道了。
当年,她从虎口将摔下山的他救回来的时候,她只看着他干净俊逸的模样,听到他温柔宽和的话语,见到他知书达理的举止,便一心喜欢得不行。
只是当她听说他是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公子,这样的出身只能娶世家大族的小姐时,禁不住就给自己编了一个本地小世族女子的身份。
那时候,她只是不想被他看低而已,也没有真的要肖想嫁给他、嫁进那世家大族里去。
可他却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问她愿不愿意跟他来到中原,做他的妻。
那时候,他说得话就仿佛是极美极幻的梦境一样,她忍不住一脚踏入了梦中。
嫁给他的这些年,他们夫妻恩爱,还有了女儿,她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了,而他也没有再提过。
可她只是个山野孤女,是个进了京城贵人的宅院里,在假山石中间都会迷路、还得他亲自将她找出去的寻常庶人。
终于,一切到底是被拆穿了。
再见到李程许,苗氏就算动不了,也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他,她急急用手捂住了脸。
她低声哭了起来。
“你别找我了,这么多年都是我骗了你,我知道我不该骗人,可是我当时”
真的是太喜欢那如天上的仙人一般坠落在她脸前的男人,以至于竟有勇气将他从虎口生生夺下。
可苗氏的话没说完,就听见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他嗓音自来中气不足,可在这时的沙哑里,却又说不出的无奈与温柔。
“苗苗真以为,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吗?”
话音落地,苗氏一愣。
他一直都知道?!
男人的手心附在了她的手背上,属于他的温度一点一点漫了过来。
苗氏捂着脸的双手,被他轻轻地移开了,她抬眼看到了男人的脸庞。
他比平日更显清瘦,脸色也越加苍白,可嘴角勾着,眼眸中有无尽的柔和。
他抬手揉开了她眉间的川字,在她的疑问里轻轻笑了一声,那一声,和她从虎口将他救下的时候,他轻笑着感谢的一声,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苗氏听见他开了口。
“你就没想过,从头到尾,都是我想要娶你吗?”
不管她是世家贵女,还是无名无姓的山野孤女,至始至终,都是他想要将人一辈子留在身边罢了
话音落地,女子眼泪夺眶而出,男人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在了她额头上。
京城。
谭廷得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顾道士终于也要像他一样,点丁点卯地在朝廷当差了,终于可以不用天天都留在田庄里,令他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日日不安。
但坏消息是,顾道士竟然去了钦天监当差。
道士新官上任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定了给他和宜珍的大婚吉日。
他本想就选在下个月,可道士大笔一挥,竟然给他定在了三个月后!
谭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妖道,妖道!
可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再没有改的余地了。
偏偏通政司近来十分忙碌,他连想去田庄寻项宜都不能,只能一边翻新自己的宅院准备迎亲,一边替项家翻新御赐宅院,好让项宜尽快搬出来。
他不得空去田庄,又因为道士的假公济私生气,找了李程允出门吃酒,谁想他找到了李程允,李程允奇怪地看着他。
“元直你怎么还在京城呀?”
谭廷瞥他一眼,“不然我该在哪?”
李程允“哎呀”一声,“我还以为你也去顾道长的田庄了。我大哥大嫂都在那,我大嫂能下床走动了,你家夫人便把我家县主也请了过去,专办了流水宴给大嫂庆贺”
李程允说着,瞧了谭廷一眼,“县主让我在家照看庶务孩子,我是不得去了,怎么元直你也没”
不是没去,是连接受邀请都没有。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李程允看着自己老友谭元直的脸色都黑了。
恰巧他家小儿哇哇哭了起来,他连忙借机跑了。
谁要和脸黑的谭元直在一起呀。
而谭廷一张脸黑的不行,也没再多停留,转身就出了李家的门。
苗氏身体恢复,宁宁母女和程云献都要离开了,众人也算稀里糊涂相识了一场,还是秋阳县主提议办宴的,项宜自然是答应了,顺带着杨蓁在京城闲的发慌,同谭建来看她,也一并被她留了下来。
这宴办的随意,众人也不拘泥什么。
可谁想,这宴刚开始,项宜刚刚落座,就听见有人来通禀了一声,说是有人来了。
人多吵闹,项宜也没听清到底是谁来了,只是当她出了院门,在漆黑的夜色里,一眼看见了脸色黑如夜色的男人。
项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忽的扯进了怀里。
夜色里的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男人径直将项宜抵在了外墙上,他单手扣住了她的腰,低头凑在了她唇边。
项宜在他极近的距离中,呼吸都停了一停。
男人开口便道了一句,湿热的呼气在她唇畔轻轻撩动。
“宜珍今日,可真是开心啊?可还记得你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