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面前,他就只能叫袭人姐姐,不能直呼其名。
因为袭人、晴雯都是老太太赏赐的。
喊名字会被认为没教养、不尊重。
再不济也是一声“花姑娘”或者“花大姑娘”。
“花姑娘......?”
贾琮嘴角微抽,这么喊总觉得有些不正经,索性便跟着大脸宝称呼了。
“琮三爷这样说,反倒是折煞我们了,你是当主子的。”
袭人不依道,容长脸儿含笑,淡蓝背心,身姿高挑。
大户人家讲究,黄酒也是温热过的,一般适中就好,可此时明显不同。
这袭人想做什么?
替贾宝玉找回场子
贾琮眼神一冷,换了左手,他刚触碰到那杯黄酒。
旁人还看不清,袭人便突然收回了圆碟。
贾琮将将拿住酒杯的同时,黄酒泼出一些浸在他的左手袖子上,湿了一块。
晴雯蛾眉倒蹙,喝道:“袭人,你是怎么端的酒?往常你不是挺贤惠的么?
怪会伺候人.......爷,快拿我看看,都烫肿了.......”
晴雯卷起贾琮的衣袖一看,果然红了一块。
袭人大惊失色,正要低身赔罪,贾琮冷笑着连说没事。
只是在袭人屈身的一瞬间,他手中的那杯温酒好似不听使唤地一抖。
那杯黄酒倒退回去,浸了袭人一脸。
哐当!
“啊!”袭人蹲下来,捂脸呼痛。
“袭姐姐!”
“花姑娘!”
贾宝玉被这一连串的惊变,震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他上前关切地道:“袭人姐姐,你怎么样?可伤着了?”
“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烫了琮三爷。
也不小心烫了自个儿,不关别人的事。”
袭人连连摇头,可怜兮兮地道。
众女上前来关心她,她捂住不给看。
袭人秀眸含泪,泪光滢滢:“别光顾着看我,先瞧瞧琮三爷怎样了?”
众人这才转移目光。
贾琮意味深长的看了袭人一眼,笑道:“无碍,不过是皮肉之苦,擦点药就好了。”
这番一来二去的闹腾,大家得兴致都消散了不少。
“夜里都关门了,明儿你两位再请郎中吧。”
李纨发号施令道:“鸳鸯,今晚的事可不能回老太太,咱们遮遮掩掩,也就过了。
平儿你是能守住口的,宝兄弟,你也不要再闹了。
如今琮兄弟和袭人都这样,你顾点大局,不为别人也该为你袭人姐姐。”
“是、是。”
贾宝玉一个劲点头,颇为心疼袭人姐姐。
冷哼一声,带着袭人、麝月、李嬷嬷先撤了。
“对不住了。”鸳鸯满脸歉意地过来福礼。
她和袭人同样高挑身材,鹅蛋脸别样的娇媚:“你们放心,我不会吓着老太太。”
贾惜春、贾兰自然恐惧地先走了,李纨接着告退。
薛宝钗犹豫一会儿与林黛玉一同出去。
黛玉扬了扬尖下巴:“这比什么《山门》、《状疯》都好看。”
贾探春感叹:“也就是林姐姐心思纯净,身处局外。
一大家子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薛宝钗不置一词,笑了笑:“莺儿,待会给琮兄弟和袭人姑娘,送两份药过去吧。”
众人散席后
“琮弟,都怪姐姐的不是,临了还出了这么些事,原是想让你开开心心出府的。”
贾迎春心疼地说道,接过晴雯递过来的温帕。
给贾琮左手红肿的一块敷上,没奈何道:“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虽说是要瞒。
可人多嘴杂,哪里能瞒得住呢?”
“姐姐勿忧,一点小伤又没有伤筋动骨,过几天就好了。”
贾琮亲自将迎春送出去,门外铁牛正在与绣橘窃窃私语。
贾琮将他喊进来,主仆三人一起收拾完狼藉的杯盘。
回到厢房。
晴雯端来温水,伺候他洗了脚,将浊水倒在沟渠里,又掀帘子进来。
贾琮正坐在灯下,翻阅经书。
晴雯凑上前,挤眉弄眼:“快快招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或者...你和袭人究竟谁是故意的?
袭人那西洋点子哈巴狗,惯会装贤惠的,我最看不过
叫她也活该受这一回,怎么不烫伤她的眼睛呢?
哎,你说她脸上会不会留下伤疤?有了疤还能做姨娘么?你说.......”
“好了。”
这丫头一说起话来就喋喋不休,贾琮摆了摆手,打断道:“别想那些没用的,睡吧。”
说罢,便起身躺进里间,袭人的心机他很了解,如今亲身体会感触更深。
明明是她主动教唆贾宝玉和她啪啪啪的。
却告诉王夫人怕宝玉做出荒唐的事,贼喊捉贼,莫过于此。
“真的不痛吗?”
晴雯趿着小绣鞋,一身粉红中衣,在隔断外掀帘子问道。
“小烫伤而已,哪有那么娇贵。”
贾琮笑道:“安安稳稳睡吧,明天我还要出府呢。”
“嗯,行装早打理好了。”
晴雯在隔间睡下,随时准备伺候饮食起居。
今晚她又快意又担心,早就气不过袭人。
直到过来这边,那种心思才淡了些,但见袭人有罪受,她就觉得快意。
担心的是琮三爷的伤势,不过担心也无谓。
琮三爷可不像宝二爷那样,一点不乐意,就要死要活。
连累得人没法睡觉,特别是宝二爷一摔玉,那可真是苦了人了。
多少下人要遭受池鱼之殃、无妄之灾,这些宝二爷从来没有考虑过。
但琮三爷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连那个出府的小青儿,都过得那么好。
约摸两三刻钟后,戌时左右,窗外虫鸣交响。
莺儿果然送来了一种跌打损伤的药水,那时贾琮已睡熟了。
晴雯轻手轻脚地过去擦了,嘀咕地笑道:“这位爷心可真大,睡得比猪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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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太阳慢慢从地平线升起,天边渐渐泛起了粉红色,像是少女脸蛋上那抹害羞的红晕。
诚如贾迎春所说,人多嘴杂,别有用心者又居多。
一早,邢夫人、王夫人、贾母都知道昨晚贾琮、袭人被烫伤这事了。
在这个时代,宣纸可以用珍贵来形容,天天用宣纸练书法。
贾琮也消耗不起,就说,往后用竹纸。
大楚朝廷的奏折,都说“物力维艰”,从不用丝绢、宣纸的。
放下湖笔,窗外的风吹干了从右到左的几列笔迹。
贾琮抬眸望向院里,葡萄架与桑树愈发璀璨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植物和人都是一样,超脱不了达尔文的自然选择。
“咦,这诗好,我光念着就朗朗上口。”
晴雯纤细的小玉手捏着纸张,欣然:“你真一点都不担心袭人那边的事?”
“担心什么?走了啊。”
贾琮像往常一样打完招呼,铁牛苦哈哈地背起笔墨纸砚。
四书五经、换洗衣物,还有金子,好在。
文房四宝不多,预定好要在外随买随用的。
这番情景似曾相识,上一回也是这样的。
晴雯抿了抿嘴唇,懒洋洋地挥手,低头看着双足。
女人的小脚,比胸口还隐秘。
轻易不会让男人看到的,有些女人即便成亲了也羞于给丈夫看。
她记得昨晚洗脚时,琮三爷好像无意中看了一眼。
他那种眼神........好像是似嫌弃或者怜悯
晴雯有些郁闷:“三寸金莲,裹小脚不是你们男人最喜欢的吗?
而且当初被裹了.......也是好卖进大户人家。”
“琮三爷。”
“怎么?可还忘了什么?”贾琮闻声回头,一脸疑惑。
晴雯眨了眨眼,指指廊下鸟笼,绿羽八哥叫道:“琮三爷,你真没事吗?”
“看,它学我说话了。”晴雯眼睛弯成月牙,拍手欢笑道。
“嗯哼?”
瞧她露出这副少女憨态,贾琮也憋不住笑了。
那一张俊郎非凡的外表下,透着温暖、阳光、自信。
晴雯怔怔的看着他消失在廊角处,她又一次目送他离开了。
离别是人生常有的事,总是在不经意间,事后回想不舍,也是不经意间的。
少女的芳心牵动,只觉有些莫名的烦闷
晴雯如今也能读懂诗词了,秋桐阴阳怪气地来说大太太叫回话,晴雯把那张纸拿过去。
娇奴是贾赦比较年轻的小老婆,在他众小妾之中。
最擅长房中之术,这一大早上,她是不尽兴的,不爽。
毕竟........大老爷已年过半百,人事上难免精力不济,何况他小老婆又多。
她已经好久没尝过快活的滋味了.......也难怪,秋桐要找琏二爷了。
“好啊!不愧是我贾恩侯的儿子!”
贾赦又准备拿着贾琮的诗词出去大肆宣扬。
给小儿子打广告,当然,主要是争贾赦自己的脸面。
“老爷~人家还没尽兴呢.......”
娇奴衣衫不整,故作骚浪的埋怨道。
无论爽不爽,她每次都要装出很爽的样子。
贾赦已是圣人模式,对小妾这番搔首弄姿,混不在意。
春风满面的拿着诗,跑去贾政面前炫耀去了。
娇奴气的咬牙:“这老东西,当真不中用。”
埋怨完又觉空虚难耐的紧,光着脚丫下床。
从抽屉里翻出了光滑如玉、沾满了包浆的宝贝
贾政内书房梦坡斋,几位混吃等死的清客相公,拿着一篇诗文交口称赞。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当真是好句,景之世兄这一首大显府上门楣。
真不愧是公府之家出来的,我等惭愧万分。”
贾政一早穿上五品白鹇补服、捧上牙笏,正准备照常去点卯。
忽然看到自家兄长送来的这首诗,一时复杂难言:“宝玉比起琮哥儿,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话分两头
“袭人手脚都是个利索的,在我身边调教出来的丫头,怎会犯这等小错?烫伤自己呢?”
贾母疑惑道:“鸳鸯,你可见得仔细了,当时可有人故意使坏?”
“老太太,我没看清。”
鸳鸯摇头,她还真不是为贾琮隐瞒什么。
她的职责就是尽量让老太太开心,不开心的事万不能回。
鸳鸯是家生奴婢,忠诚度很高,父母老了,在金陵帮贾家看房。
哥哥金文翔是贾母房的买办,嫂子是贾母房的浆洗头儿。
贾母对她来说,恩同父母,除了行事公道,她也心善、近人情。
潘又安和表妹司棋在大观园里偷情,可谓惊世骇俗,她都代为隐瞒了。
红楼学家们曾这样排过红楼四烈婢:晴雯→鸳鸯→司棋→金钏。
“琮哥儿不是在好好读书?怎么还生出这么多事来?”
贾母皱眉,对贾琮愈发地不悦。
浑然不觉得,她的宝玉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儿。
李纨院儿。
“娘亲你觉得琮三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昨晚孩儿看到了.......”
小贾兰心思单纯,嘴唇微抿,他觉得。
自己对这个叔叔越来越看不透了,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他的三观。
“兰儿记住,跟你无关的事,不要枉自议论!”
李纨板着脸,教训道:“要学人家好的一点,看看你琮叔,会作诗也会作八股。
而你连四书也没读通,考县试还准备考几年?
为娘就等着你荣耀加身,我的儿,你是我的命啊,知道么?”
“噢......娘亲,我知道了。”贾兰低着头又去背四书集注了。
他怕娘亲,也怕先生的戒尺。
李纨看着儿子落寞的背影,心底生出一抹疼痛:“兰儿,不要怪为娘,琮兄弟明年就下场县试了。
你是荣国府的嫡亲子孙,他还是奴才生的,怎可比他差,我能不急么
琮兄弟这人,不论才学,品德上看似不是坏人。
但绝称不上好!这孩子戾气心重,太可怕了!也不知你跟他学是好是坏.......”
东路院、凤姐房
“那小婢养的,还出着气哪?”
王熙凤问平儿,对来回话的林之孝家的,视而不见。
“是呢,今儿早晴雯拿了一首诗过来。
大老爷、二老爷都夸了,我记得有一句是,学不成名誓不还.......”
平儿面容温婉,轻声念完,王熙凤顿时笑出了声。
“果然是奴婢生的,毛毛躁躁,袭人定是他烫伤的。”
王熙凤碎骂了一句,这才看向林之孝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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